【侠客岛按】

6月29日，印度政府宣布以“国家安全”为由禁用59款中国App，包括在印度十分流行的抖音海外版TikTok、茄子快传和UC浏览器等。

印度政府究竟要干啥？侠客岛就此专访了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南亚研究中心副主任林民旺。一起来看他的分析。

印度信息技术部6月29日发布的声明截图

1.侠客岛：相信不少人昨天在看到这条消息后，都很惊讶。此前印度民间有一些抵制中国产品的声音，没想到此次上升到了国家行为。您认为印度政府作出这样的决策，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林民旺：印度作出这个决策，既有姿态性也有实质性的原因。姿态性是指，在6月15日发生中印边境加勒万河谷冲突事件后，印度整个国家和社会，都有一种非理性的情绪想要发泄。

加勒万河谷冲突事件的是非曲直很清楚，是印度有错在先，印度总理莫迪也承认“中国士兵没有闯入印度边境”。但印度民众对待这件事普遍不理性，他们不会去追究这事究竟谁对谁错。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已经很详细地介绍了事件来龙去脉，特别是解释了印方非法越线在先、挑衅在先、攻击在先，才导致了后来的结果。但是，印度媒体和政府对中方提供的细节连辩驳都没有，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而印度本届政府又是以“强势”形象示人的，执政党“印人党”正在国内大搞“印度教民族主义”，以最大可能对国民进行政治动员，所以在对外政策上，莫迪政府想要显得“强硬”，这样在政治上不丢分。

这件事的实质性体现在，自从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来，印度跟美国的政策协调达到了新的高度，印度想要推动美日企业同中国实现“脱钩”，然后承接这些转移出来的企业。

在今年4月份，美国向国际社会鼓吹同中国“脱钩”，要外国企业搬出中国时，印度表现得非常积极，还专门划出了两个卢森堡那么大的土地想承接美日要从中国搬出的企业。

所以，印度在加勒万河谷冲突事件之前就有了跟中国经济做一定切割的想法。现在，印度借着加勒万河谷这件事，加速了原有的政策进程。

2.侠客岛：一些外媒指出，这是印度政府对此前中印边境冲突的报复。可以这样理解吗？

林民旺：这种说法也对也不对。印度在历史上确实有搞报复的习惯，但是报复的前提是要先找出问题的责任在谁。现在中印边境冲突的责任人是印度自己，印度还有什么理由去报复别人呢？

中方希望维护边境地区的和平与安宁，也希望印方相向而行。中方没有公布伤亡数字可以说是给印方留足了面子，但是印方不领情，非要去蹚这个浑水。

这表现出印度典型的做法和思维方式。其实，东亚文化和南亚文化差异很大。按照东亚国家的思维，你给他留了面子，他也应该默契地见好就收。

但印度不是这样，别人态度缓和了，印度还觉得自己挺厉害，讨价还价的能力挺强，于是就得寸进尺，咄咄逼人。中印两国的互动方式和思维上存在着这样的差异。

印度市场流行的中国APP（图源：印媒）

3.侠客岛：印度信息技术部在声明中说，这些APP“损害了印度的主权和完整、国防、国家安全和公共秩序”，还称政府接到不少举报说这些APP窃取用户数据，并将数据传送至印度境外。您觉得印度提出的这些理由成立吗？

林民旺：这些理由是站不住脚的。据我了解，现在中国企业出海都有了防范政治风险的意识，基本上都会采取符合当地法律法规的做法。并且，在印度市场流行的很多所谓中国APP，不少都是印度本地人运营，资本构成也很国际化，谈不上只是中国企业在投资。

印度用“国家安全”这个理由来限制经贸技术合作，其实一直都有。比如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开始，印度以“国家安全”为由查了华为公司很多次，结果什么也没查到。另一个喜欢滥用“国家安全”这个理由的还有美国，所以印度政府用这个说辞，也可以说是和美国的做法相呼应。

4.侠客岛：此次印度政府这么做，会不会也有美国势力在背后出谋划策呢？

林民旺：印度现在不需要美国给出主意了，这种“馊主意”他们自己也能想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印美两方的外交政策是高度配合的。

据我所知，自3月底以来，每个周五，印度和美国在“印太战略”的名义下都会举行一个副外长级别的视频会议，参加会议的还有支持该战略的另外几个国家。他们会对各自的政策做一些协调，其中当然包括对华政策。

另一方面，印度也有主动做这件事的意图和动机。就像我前面提到的，印度也希望国际制造业和中国“脱钩”，它觉得这样自己就能成为“接盘侠”。但事实证明，就算有国际企业出于种种原因从中国搬出，一般也会搬到东南亚国家，很少会搬去印度。

5. 侠客岛：从商业层面看，印度此举会伤害到中国企业在印业务，但无疑也会伤害到印度本身。比如《印度快报》说，禁止TikTok等APP会使“在这些平台上搞创作与工作的印度人”失去收入来源，相关中国企业在印度的雇员也可能失业。您如何看待印度此举对两国商贸的影响？

林民旺：印度的这个举动对双方都有伤害，但我觉得对印度的伤害更大一些。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印度确实经常干。

中国企业给印度带来了本国找不到的大量投资，本地化运作的这些APP给当地创造了就业，给印度市场带来了最新技术。显然，中印企业好好开展合作，才最符合两国利益。

但印度方面不会这么想。所以，未来我们要有足够的“非理性”来理解印度的非理性。要警惕印度这种政治干预正常经贸往来的趋势，印度采取更多类似措施，使禁令波及到小米、OPPO、VIVO等电子产品及其他行业都是有可能的。

中国外交部昨天对此事作了回应，也提到了这点。外交部发言人说：“印度政府有责任根据市场原则，维护包括中国企业在内的国际投资者的合法权益。中印两国在务实领域的合作，是互利共赢的，这种合作格局受到人为损害，实际上并不符合印方自己的利益。”

印度民间出现抵制中国产品的声音（图源：印媒）

6.侠客岛：近年来，中印关系发生了一些变化。我们看到印度对华警惕性和敌意似乎越来越强，比如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质疑，对在经济方面“依赖”中国的担忧。您认为这种变化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林民旺：中印关系发生变化的根源是，双方实力差距越来越大。冷战结束之初，中印经济总量大致相当。到2018年，从GDP来看，中国是印度的５倍，人均GDP是印度的4.6倍。

以前，中印两国在国际秩序的改革、反对外来干涉、全球贸易谈判等问题上有很多共同利益，两国在不少全球问题上能做到自动协调。比如中俄印三方机制安排（如三国外长会）及金砖国家合作，都有赖这一基础。

近些年，尤其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中印实力对比以及国际大格局都发生了较大变化，两国的分歧也越来越多，中印合作的战略基础被削弱。印度战略家们强调，印度对华战略在地区和国际层面都要进行调整。可以说，印度现在的战略担忧更多针对中国，而不是美国。

于是我们看到，在莫迪政府开始执政后，印美关系有了一个突飞猛进的变化，这也与“印人党”本身就持亲美立场有关系。目前在军事合作方面，美国和北约盟友要签的4个类似同盟条约，美印已经签了3个。从一定意义上说，印美形成了一种准盟友的关系。

7.侠客岛：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未来如何化解两国间的矛盾冲突、让中印关系朝着有利方向发展，您有什么建议？

林民旺：首先，要辩证地看待中印关系的分歧与合作，对中印关系的发展保持合理的期待。中印关系的复杂性在于竞争与合作并存是常态，合理的预期将有助于两国关系的整体稳定。

第二，要站在战略高度来定位并看待中印关系。印度近年来经济发展比较迅速，未来印度可能由地区性强国朝着世界性大国迈进。因此，中印关系越来越可能超出双边范畴，甚至可能成为未来最重要的大国关系之一。所以在一些问题上，中国也需要全面了解和理解印度的战略忧虑所在。

另外，从操作层面上讲，中方对印政策一定要考虑到印度人的思维方式，一定要记住印度不属于东亚文化圈，不能用固有的外交思维去解决中印问题。同时，两国间要发展出切实可行的机制，以管控存在的分歧。

采访/宇文雷格

附：印度禁用中国APP名单，来源：财联社